恋看书阁 > 其他小说 > 清江赋许清菡江飞白 > 第40章 第四十四章
久未见过这样的月色,半明半昧地掩在云间,照出周围一圈月晕。月晕夺了月华的光彩,内红外紫,迷蒙动人,泛着一种神秘的意蕴。雪停了又落,暗香的梅瓣没入尘土,零落成泥。

月光从客栈的窗棂踏入,朦胧照亮许清菡熟睡的面庞。天地上下一片寂静,只闻雪落花凋,和许清菡细细的呼吸声。

绍轩突然闪身而入,立在床前焦急地叫了两声“小姐”。许清菡似有所闻,轻蹙眉头背转身去。绍轩大急,伸手推了两把,许清菡才醒转过来。

她惺忪着睡眼,脸上犹带几分怔忪。绍轩垂眸不去看她,语速极快地道:“小姐,有一伙人正往这里赶,是冲着你来的。你快快随我离开。”说着就要伸手扶她起来。

许清菡一惊,睡意一下子去了七八分。她警惕地避过绍轩的手,自己坐了起来,抬眸问道:“是什么人?”

绍轩讪讪地缩回手,淡声道:“一个油头肥耳的少爷,他周围隐匿着七八道气息,论功夫都不在我之下,我不是对手。”正说着,他耳朵动一动,突然间神色大变,急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遭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着案上的书卷,暖融融的被褥上面,瓜瓞绵绵的图案细密鲜亮。另一侧的小榻边有香炉散发白烟袅袅,一切看起来都静谧美好。许清菡心思一动,厉声喝道:“你把末伏弄到哪里去了!”

末伏本该在小榻上守夜,此时小榻上空空荡荡,全无人影。

绍轩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他皱起眉头,声音透着无尽的冷意:“她去官房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你且不要出声。”

许清菡惊惧交加,疑窦丛生。绍轩左右四顾,随手抓起一件大氅给许清菡披上,低声道了一句“得罪”,紧接着脚尖一点,抱着许清菡飞到了客栈旁边的一座钟楼之上。

钟楼是一座四角攒顶尖的阁楼,年久失修,气味沉闷。循着月色,依稀可辨楼内的蜘蛛丝泛着泠泠的银光。绍轩犹豫了一会儿,紧抱许清菡,带着她藏身到重檐之下。

明亮洁白的月光照亮四方天地,唯独漏过了这个小小的重檐。重檐高高翘起,两人藏身于一片暗昧之中。绍轩一手拦腰抱住许清菡,一手不知攀附在何处,整个人如一只蜘蛛一般紧紧贴在重檐之上。

许清菡心念百转,却闭紧两瓣娇唇,再不开口说什么。绍轩眸光微转,凑到许清菡耳边,呓语一般低低道:“待会无论看见什么,你都不要出声。我最多只能带一个人藏匿,你把呼吸放轻放缓,尤其不要突然改变气息。”

极低极轻的声音像一片羽毛拂过许清菡的耳畔,她皱一皱眉,恍若未闻。

夜风的寒是会钻入骨髓的。厚实的大氅仿佛变成了薄纱,抵御不了丝毫严寒。别扭的姿势和对未知的恐惧,让许清菡渐渐僵硬起来。她的身子发硬发冷,绍轩自然有所察觉,但他无暇顾及,只抿紧了唇,眉宇间更是冷冽,攀附重檐的那只手,不自觉加强了握力,指关节微微发白。

似是过去了一瞬,又似是过去了半辈子那么长,许清菡终于隐约听见,有“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脸色一白,懊恼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

就像平静无波的水面,稍微有一点点动静就能泛起涟漪。许清菡因懊恼而突然加重的呼吸,在夜色中如此明显。绍轩皱眉,抱住许清菡的那只手轻轻掐了一下。许清菡吃痛,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连忙放缓呼吸,如水下的鱼,又如林间的兔子,不敢被猎手发现丁点痕迹。

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一行人在客栈门口停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下马,仔仔细细查看了客栈门前的四辆马车,喜上眉梢,大声禀道:“少爷,就在这里!”

这是金砚的声音。许清菡蜷缩在重檐下的阴影里,心里抖了抖。

高介明翻身下马,碾碎了一地落梅。他抖了抖大氅上落满的雪花,“桀桀”冷笑两声,大声道:“搜!把这个小贱人给我搜出来!”

他的十几个长随纷纷应“是”,紧接着都大咧咧闯了进去。一时间,惊叫声、喝骂声、哭号声不绝于耳,还有桌子被推翻的声音,掌柜的哭泣的乞求声恍若一派人间地狱的景象。不一会儿,刘嬷嬷一家就被揪了出来,几个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所有人只着单衣,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许清菡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只觉得牙关一阵阵发紧,所有的热气都往头上冒。

飘落的雪花渐渐变得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云雾聚拢,遮住了明亮的月光。高介明的脸上含了一丝淡漠的笑意,在暗沉沉的夜色里,越发显得古怪和冷酷。他接过金砚递过的琉璃宫灯,仔仔细细地挨个照亮刘家人的面孔。他认真谨慎地瞧过去,越到后面,脸色越发铁青可怖。待看完立在最后的末伏的面孔,他猛地把琉璃宫灯一扔,厉声喝道:“你们也出来!给我搜!”

就像变戏法似的,暗夜里突然现身七个人。他们一律穿着黑色罩甲,眉目低垂,神色冷清如云烟雾霭。再一个眨眼,他们又如云烟雾霭般瞬间消失,等许清菡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已经出现在她跟前。

许清菡蓦地睁大眼睛,惶惑无比。可此人只看了高高翘起的重檐一眼,马上就闪身进了钟楼里面。惊惶的心暂时落回了肚子里,可大雪渐有鹅毛之势,其中一片被风一吹,飘到了许清菡的脸上,带来一阵沁凉而彻骨的冷意。

琉璃宫灯陷在雪地里,大雪一片一片地把它覆住,它却仍莹莹散发光亮。高介明脸上的寒意更甚,来来回回在刘家人面前走着。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程氏怯生生地托着肚子,将下唇咬了又咬,一脸的无辜惶然。

金砚时而看看琉璃宫灯,时而看看高介明,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价值连城的东西捡回来。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七个身穿黑色罩甲的暗卫齐齐前来回话:“禀告少爷,没有发现。”就连他们的声音,都是沉涩而嘶哑的。许清菡敏锐地感觉到,绍轩不适地扭了扭身子。

高介明缄默不语,只一张脸如青瓦上冷峭的寒霜,望之生寒。程氏心肝一颤,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哭号道:“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呀!”

刘嬷嬷大急,生怕她这一跪会伤了腹中的孩儿,连忙扶她起来。高介明瞟她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他扬一扬脸,金砚马上一溜烟跑过去,按住程氏不让她起来。

刘嬷嬷犹自惊疑不定,却听高介明的声音响起,缓而沉,隐含一点残忍的兴味:“让他们都跪着,林菡什么时候回来了,就什么时候让她们起来。”

众人的心一下子冷寂下去。大郎目眦欲裂,站出来要同高介明拼命,拳头还未挥出去,一个暗卫轻轻一抬手,就化解了他的向前之力,大郎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倒在雪地上。

大雪挦棉扯絮般纷扬而下,跪在雪里的刘家人,慢慢被覆上了一层淡薄的白霜。雪花遇着热气,融化成冰水,缠缠绵绵在薄薄的中衣上洇出水渍,继而贴在身上,咬牙切齿要把这股子寒意往人的骨髓里送。

许清菡的指尖冰凉,绍轩揽住她的那只手,也变得格外不能忍受起来。浑身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细细密密地啮,每多一片雪花落下,心头上就多一分难耐的谴责。

许清菡的嘴角翕动两下,张口欲言。绍轩眼睛一闪,伸手快如闪电地在她的身上点了两下。许清菡诚惶诚恐地张了张嘴——她无法发声了。

金砚最终还是没敢去捡那盏灯。高介明的脾性,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眼看着天色一寸一寸亮起来,高介明像只困兽一样越发暴躁。他走来走去,突然抬脚踹了跪着的一个婆子的心窝,那婆子“哼唧”一声,翻了个白眼,就捂着胸口软软倒了下去。

立在高介明身后的一个暗卫,眼看着这里的动静,面色却平淡无波,像是见惯了这样的生死之事。突然他侧耳听了听,足尖一点,立刻就旋身上了重檐。

绍轩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正张大嘴巴用力呼吸的许清菡见目的达到,立即冷冷地闭紧了嘴。暗卫一喜,另外六个也“唰唰唰”飞到重檐上来。

绍轩狠狠瞪了许清菡一眼,颓然垂下攀附重檐的那只手,两人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高介明这时才愣愣地回转过身,一见许清菡,他的一张脸猝然间堆满了笑意,眼里却闪着暴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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