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锋芒◎

裴衡之一人立于占星阁中,端详着陈敛几日前交还给他的一枚破旧铜币,因历久经年,那铜面已然破损,正面却隐约能见一个“裴”字。

裴家历代皆为占星师,只是自他祖父那辈才周折来到僅朝,而陈敛带来的旧物,含义深重,藏隐过往。

铜币一面铸刻着“裴”字,而另一面,则是一个“泽”字。

泽,西泽国的国号。

在陈敛手展铜币的那一瞬间,裴衡之顿身敛眸,当即收了敷衍懒散的态度,皱眉凝目难掩心惊,他实在意向不到,僅朝御前指挥使,竟会是西泽司徒家的后人。

十八年前,西泽国国君昏庸无道,被佞臣谗言相欺,国势日渐衰微。僅朝,东骅,南疆遂三国合力围攻,欲蚕食瓜分西泽疆土。

当时,西泽国的护国大将军司徒沛,骁勇善战,英勇无双,哪怕西泽国国君如何软弱,颜面尽失,大将军都能凭一人之望,于黑云压城之际,威慑敌军。

只是敌军铁骑刀扬,合纵之力势猛,西泽半边疆土,全靠司徒家守,国君瘫软于龙座,只得依靠着司徒家流血牺牲而苟活。

最终,一夫之勇终究难抵御四方兵卒,都城城门告破,国君狼狈被擒,司徒沛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均惨烈战死。

而西泽国在众国面前,唯一保留的一点尊严,便是司徒将军府满门英烈之血,以忠国之名染尽边境黄土,折戟沉沙,将旗陨损,肃穆萧萧回荡悲壮之歌。

而裴家原本也是西泽国臣属,在临战之际,裴家家主欲携亲眷仓皇出逃,不想却被司徒沛挥戟拦下。

降臣,不耻。

当年的裴衡之还是个小孩子,见势瞬间吓得大哭,全然没想到司徒将军会因他的哭声,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竟放了裴家一条生路,那一枚铜币便是他当年懵懂无知下,撞着胆子送给那阎罗将军的。

隐约记得,当时老将军似乎说了句,“我孙儿比你年岁还小。”

他已忘记自己当时回复了什么,或者说,他那时根本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之后,老将军从容御马奔向城门,年幼的裴衡之尚不能理解,原来,那便是取义赴死。

十八年都过去了,物是人非,鲜少还有人再提及西泽,而昔日那片黄沙土地,如今早已隶属僅朝,南疆,以及东骅,再无半点当年的样子。

裴衡之原也以为,司徒氏随着西泽的亡国,早已再无后人,所以当那枚铜币再现于眼前之时,他难免震惊又错愕。

<

来人毫不掩饰来意,说得直白,“裴掌事,给你个机会还我司徒家的人情,如何?”

若换作旁人如此无礼轻狂,早被他轰走,可此人不同,裴家相欠的岂止是人情那样简单,裴衡之试探地问,“你是司徒家的人?”

对方言简意赅地说出一个名字,“司徒沣。”

裴衡之瞬间反应,原来他便是司徒沛老将军口中的小孙儿,司徒沣。

不过这个名字,尘封于历史,他早已不再用了。

现在,他是僅朝的御前指挥使,换了复姓,改姓为陈,单名一个敛字。

敛,或取收敛锋芒之意。

裴衡之如是想。

……

陛下虽明言交代下去,姜家小女命格出现变势之事,不可扬言外宣,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在宫里的耳目众多,于是还未相隔一夜,此话便传进了东宫。

穆凌紧紧摁着眉心,眉头深拧,而后又控制不住突然发作,抬手将桌上的砚台狠狠摔在地上,却依旧控制不住满心烦躁。

他原本以为自己思顾得足够周全,很多年前,他便借着静玄师太的身份,暗自从姜媛那里打听姜娆以及侯府的诸多事宜,目的便是为了知己知彼,好趁机将猎物一口吃下。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甚至,姜家三房的女儿都主动来投奔他,如此更是方便了他暗行计划。

可如今万事俱备,婚期就在眼前,甚至前几日,他还大张旗鼓地带着姜娆,在一众朝臣面前,将恩爱秀足。

不想偏偏天意弄人,钦天监的掌事突然出来作梗,扬言姜娆星位命势突变,福相尽消,还与皇家运途相冲,再无帝后之相,这实在狠狠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星象究竟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在说姜娆没了福运,还是暗指他这个东宫太子,没了继位运势!

此刻,穆凌简直坐立难安,他最担心的是,父皇对此事究竟是什么看法?是否会对储君位上之人,萌生怀疑心理?

“殿下,当年姜家女儿被测出有帝后之相,我等皆以为这是天意。娶了她,不仅能得祥运,还可有边境数十万铁骑尽归于手,可如今,恐怕左右相悖,不可同一而得了。”

国舅爷躬身劝说,他自是知晓当朝陛下最是看重星途命势,将钦天监那帮闲人,都快供上了天,只因陛下当年出生之时,便是紫薇闪烁,秋星昼见,寓意吉祥。

“舅舅,我不甘心!”

<太子将牙咬紧,面上再全平日里刻意伪装出来的温雅,他恨恨地说道,“娶了姜娆,边境三十万将士迟早归于我手,此等机会不可多得,岂容那群坑蒙拐骗的卜师胡乱进言,坏我好事!”

国舅爷叹了声,“可是陛下听信天命,最重运势,我们如何能逆天而行啊。何况我僅朝兵权分散,不知侯府一家,尚有余地,可储君之位却是仅在陛下的一念之间,若出差池,便再不能回转!”

穆凌表情突然变得阴恻恻,目光也好似淬了毒,“那我只能赌一把。”

说罢,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穆凌问,“宸王那边,可有异动?”

“宸王殿下被圣上派去赈灾已两月有余,那可是实实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们的探子一路跟随,目前传回的消息是,灾民怨声载道,情绪难抚,宸王殿下束手无策,现阶段更是一筹莫展。”

闻此言,穆凌神色渐缓,仿若终于听到了些让人悦耳的消息,既威胁不再,他何苦庸人自扰,于是更加认定了心中想法。

舍一取一的选择他不做,江山和美人凭什么要他二选一,他可是僅朝堂堂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都没有资格要他做断舍!

……

此事不知为何,竟很快在宫内传遍。

陛下闻听,却也没有多加怪罪那些多嘴多舌之人,故而一时之间,无论宫内京城,好事者齐聚而语,皆对此事议论纷纷。

其中,有人惋惜姜娆前途堪忧,也有人趁机取乐,嘲笑她本来就是痴人说着皇后梦。

只是这些莫名而来的恶意,若追溯其源,其中很多人其实仅与姜娆有过一面之缘,还有的,甚至与她从不相识,唯一的联系,便是仅听闻过她貌美倾城的盛名。

故而,其心到底是归于落井下石的人性,还是骨子里无法释怀的羡慕,恐怕只她们自己清楚。

而这股风,终究刮到了侯府。

对此事,姜娆本人不仅不甚在意,反而有些隐隐的窃喜,若真是这样,穆凌恐怕会有所顾及,毕竟当今圣上对于那些星象所预之事,尤为信任。

既如此,就算不能很快取消婚约,穆凌应也不敢任性妄为,坚持将婚事提前了吧。

只是娘亲和爹爹难免面露忧心,怕她被外面的流言蜚语所影响,就连阿姐和如烟,也都及时来劝解她。

阿姐自是柔声开导,如烟却忍不住好奇,瞪着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真等阿姐前脚刚走,她便直言不讳地开始打听。

<“娆儿,之前我就想问了,你和太子有陛下赐婚,可你喜欢的人是云画马场里的那个小郎君,别人都见你与太子是一对,他吃不吃醋呀。”

姜娆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开口纠正她,“他现在已经不在马场了,如今可是堂堂御前指挥使,号令三千御林军,可威风了。”

葛如烟忍不住揶揄她,“好好好,我记住了,他现在是威风凛凛的指挥使大人,我的好娆儿,一汪春心全扑他身上了吧。”

“如烟!”姜娆自是有办法反击,“往年里,我二哥哥贯来只戴我绣的香囊,可今日我瞧见他带了个陌生样式的,云不是云,花不是花,倒是别致。”

葛如烟反映一瞬,随即红了整个脸,“……好你个姜娆,竟嘲笑我的手艺!”

“不敢!”姜娆躲着她要抓痒的手,慌着要逃,“再不敢了我的好嫂嫂,娆儿最怕痒。”

这玩笑的称呼,果然又把葛如烟羞得停下脚,一脸的嗔怪赧然。

……

姜娆本不想将命格之事放在心上,不料没过几日,皇后娘娘便诚邀她入宫闲聊。

甚至,还特意差遣了自己身边亲信的孔嬷嬷,亲临侯府一趟,姜娆见这架势,便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好恭敬谢娘娘惦记,随后稍作整妆,便跟着孔嬷嬷进宫了。

只是迈入宫门前难免踌躇,她不知娘娘此番邀约,其背后究竟是陛下的试探,还是太子的筹谋,故而心中难免忐忑。

孔嬷嬷将她引到了皇后娘娘所居的新月宫,姜娆进门后才发现,里面当真好不热闹,正位之上,圣上凛然威坐,于是姜娆忙敛目行礼,伏地欲拜,却见陛下大手一挥,只叫她不必多礼。

皇后娘娘映着笑容赐座,姜娆谦谦示礼,这才得空扫过视线,发现此刻堂中还依次坐着太子和宓音公主,太子冲着她正笑得和煦,姜娆却及时收了眼。

她并不是第一次临近天威,这种场面自是还能应付,只是感觉到身侧太子的频频注目,实在难以忽略地惹人心烦。

陛下慢悠悠地喝了一盏茶,这才不疾不徐地道明意图,“临至寒露,天气渐凉。寡人想去南舟行宫居住几月,只是年纪大了,难免会觉得无聊,便决定带上几个小辈同行,就当图个热闹。”

陛下垂眼看向宓音公主,继续道,“公主不远万里亲访我朝,不如同行体验,路线正好南下,到时公主在行宫住够了,直接回南疆更是方便。”顿了顿,又别有深意地说,“太子同去。至于姜娆,我会随侯爷言明,也一道去了吧

<。”

姜娆本来正想开口,以爹娘不舍之类的话术推辞,不想陛下心意已决,直接提到会亲口告知父亲,丝毫不给她推脱的机会。

至于太子,何来不愿,简直一脸的欢喜。

这时却听,宓音公主略有为难地开口,“宓音谢陛下体恤。只是……”

“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宓音上次于殿前比试,技不如人输给了陈指挥使,实在叫我耿耿于怀。宓音不想留有遗憾,还想跟指挥使再次请教切磋,所以……所以不知陛下能不能也,也叫上他同去啊。”

公主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还支支吾吾,脸色也情不自禁地红涨,惹得一席人了然一般地轻笑,除了姜娆。

太子扬眉,故意说了句,“公主这是被陈指挥使,一剑击中了心啊。”

宓音羞意更甚。

姜娆垂眼不语,仿若事不关己。

圣上开怀发话,“公主放心。陈敛本就负责御前诸多事宜,如今计划南巡,他自是要为寡人分忧,全程跟随保护,若公主有意请教武艺,路上去寻他便是,他若推辞,你便说这是寡人交代的,叫他不可敷衍了事。”

闻此言,宓音公主瞬间满脸欢颜,方才还犹犹豫豫,现在得了陛下的允诺,竟像是迫不及待,兴奋地要立刻出发一般。

姜娆有些闷气,却什么也不能说,只因她全然无立场。

圣上似乎也发现了她神色不对,便问,“娆丫头,可还有顾虑。”

话音落下,堂中几人都瞧着她,唯独宓音公主完全没有反应,仿佛她还沉浸在,可以和陈敛单独相处的喜悦中。

姜娆心里有些微微的不爽,莫名被激起了某种冲动,她对上陛下的视线,随之平静回道,“姜娆愿意同去。”

“如此便说定了。”

见陛下满意展颜,皇后亦笑着说道。

“陛下,臣妾听说今年春天,南舟行宫便引来了附近的温泉水,宫人们特意置了好几处浴池,大大小小都有,今年陛下去行宫避寒,便可实实体验一把这临冬第一大享乐事。”

一旁的姜娆本在出神,泛想其他,可耳朵听到“温泉”“享乐”两个词后,顿时脸上一讪。

明明皇后娘娘说得再平常不过,可她总觉得这话不清白,只因她不久前也才泡过一次,还……磨蹭着泡了好久。

只是,她现在回忆起来,竟丝毫忆不出那日温泉的热意,周身瞬间席卷的全是某人的体温,他身

<上很烫,最后还烫进了她身体里,很深,很灼。

作者有话说:

行宫就是修罗场啊,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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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太太,我好像懂了什么,嘿嘿嘿】

【嘿嘿】

【司徒將軍真得是英勇啊,難怪孫子也這麼牛

写做“温泉】

【太子主动为情敌创造机会呀,嘿嘿】

【时刻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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