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过三关
老夫人这么不说病情，就把腿放在那里让秦朗看，只好起身查看，这走出桌案一看秦朗就呆住了。
这妇人的小腿一片红斑红疹，还有水泡，因为麻痒自己挠破了之后又结痂又破开流血流脓，一股股蛋清味道的腥臭在加上一双从来不洗的大脚，那个味道混合起来直冲脑门。
秦朗连忙把桌子上一盒五香粉抹鼻子里面，这才好受一点，刚才差点吐了出来。这五香粉可不是做饭菜用的五香粉啊，这是沉香没药冰片薄荷樟脑等中药材磨粉之后做成的一种提神醒脑用来祛除异味用的药粉。
用指头沾一点捅鼻孔之中就会感觉空气清新了许多，但是秦朗的动作被屏风后的考官们看在眼中，刷刷几笔就记录下来了：“未问未闻急用五香粉，差也！”
一个好大的差评就给出来了，因为医生判病症时候讲究望闻问切，这望是看气色，闻一切味，问病情，切就是把脉。
秦朗没有问清楚病情的时候就直接用五香粉把自己鼻子堵住了，你闻不到味道了，如何判定病人的情况，这是一种从操作程序上的错误。
几个考官都不约而同的打了差评的评语，他在前面可不知道，只感觉现在鼻子抽进来空气带着樟脑特别的味道还有薄荷的清凉，现在精神多了。
秦朗也不多说，捧着老妇人这双腿就左右翻看片刻，抬头问道：“老人家您平日做什么工啊，是不是要下田啊！”
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大牙妇人说道：“是啊，是啊。俺家是种十一亩水田的，城外三十里余家坳那边好多俺这样的人，大家都习惯了，这病可有日子了。”
自己没有多问，这妇人就热心的回答了，虽然这个妇人被很多人看过，可是这样双手抱着自己脚给自己看病的大夫那是头一次见到，知道这是考试所以也偷偷的多言语几句好感激一下这个大夫医生。
进门时候早就有人嘱咐这些实考的病患让他们都晓得规矩，就是不要多说话，甚至不开口都行，就是为了考验医生的实力，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如何临场发挥，这问诊一条也是要实打实考，能不说就不说。
妇人的话里面透漏的信息就是这种病是常见病，并非个例，家庭地址工作场所，还有的病时间很长了。这些信息都是一手资料对于医生判症有重要的作用。如果什么都不说，医生只能察言观色来判定是什么情况，那么就可能被骗了，因为有的人可是换了衣服装样的，甚至有没病的给你说一大堆没用的糊弄你。
按照剧本，这个妇人就是少言型，但是装扮和做为是符合自己身份的，并没有刻意作假，这给秦朗下一步判断提供了保障。
点了点头用钝头的剃刀把一个血泡剃破，看到里面流出的白加红的浓液之后，秦朗叹口气说道：“老人家您这是水毒，也叫肥水疮！”
“您家的水田，肯定用的都是自家肥，也就是粪水。这病不是大病，可是烦人！您说的有日子了，我猜是每年五月到八月都要犯病，过了这段时间又好了，第二年还这样对吧！”
“对啊，就是这样！每年都犯的老毛病了，大夫郎中开了好多方子都不顶事，到了秋收农忙就必然要犯，也不碍事就是那个钻心的麻痒难耐啊，恨不得用石头挂下几两肉来才爽利！我每天夜里都要起来挠啊，你看这腿就这样了。”
秦朗心中暗叹，这是一双农民的大脚，指甲厚重里面全是泥污，双腿胫骨上的皮全都挠破了又结痂又挠破。经过常年积累已经成了一层厚厚的皮甲。只有这样才能抵抗那种麻痒，可是旧皮去掉新皮再生，每年几个月这样的麻痒也是让人苦恼的。
这种病属于常见病，真的不是什么大毛病，其实就算你什么都不管，只要用每天热水泡腿，然后隔上几天必然好，以后别去那种地方淌水就不会犯病的。可这妇人是一个农妇，叫她不下田根本不可能的。她的腿根本没有休缓的机会，就继续劳作在那种污水横流的水田里面不继续犯病才怪。常年累月下来就成了顽疾了，这是一种污染性疾病，脱离污染的工作环境后一段时间人体会自己痊愈的。
如果根据现代医学治疗，那么就是让病人火速撤离污染区，并且永远不要回去，那么这个病就算不治都会好，现在压根不行，让她不种地就是谋财害命。
“老人家说心里话，您受罪了！”秦朗起身首先躬身行礼，使得老妇人也连忙放下脚来要给他行礼。按住老妇人，秦朗转身回到桌案，用毛巾擦了一下手，双手扶着桌案说道：“你的病乃是水毒，又名肥水疮。因为你常年水田劳作，那里都是粪水污染，加上水田之中横生一种尖头螺蛳，这东西里面有一种小虫会钻到人体皮肤里面去，就会出现红疹红斑小水泡，就你现在这样子。最初很轻，但是麻痒厉害，还火辣辣的感觉，你就会去挠，越挠越痒，你的指甲盖中就会带有那种皮屑，你如果挠了没有红疹的地方也会使得其他地方一起麻痒起来。
这水泡破了之后会产生疼痛、脓疮、溃烂。如果是下田时间短，只要有三五日不下田在家休养自然会好，如果长期水田劳作泡着，这种病情就会严重，并且你啊经常在水田里面就挠还挠破了，这破了的伤口也经常直接泡在污水中……”秦朗把病情病由一一细致的用大白话给老妇人讲解，随着秦朗的描述老妇人是一个劲的点头，两眼冒着精光。这小医生年岁不大，把自己病情说的有鼻子有眼不说，连自己经常在水田里面挠破皮的事都说出来了，不愧是考堂中的医生啊，给自己看病的那些郎中甚至堂中大夫看自己这双腿时候两眼都是透着鄙视和嫌弃，人家不动声色的捧着自己大脚看了半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说的这么好，说不得自己病有治？
“哎呀，小医生啊，您说的都对，太对了！我这个病有救嘛！多少诊金俺都出，哎吆只要能别让它再痒就行了，这双腿要不是留着还要种地，真的想要剁了啊，老身被折磨了几十年了，忍无可忍啊……”
说着话老妇人就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说起来都心酸，谁都知道这种病是脏病，就是沾了那水田的粪水，所以才染了病，村子里面老老少少都这样，可是不下地不行啊，光在家躺着是没病可不下田就饿死啊，为了活命就要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原来来做实考的病患，也就是为了那个出场费，来了管两顿饭，还给五十文钱，每年都有无数的穷苦人家身上各种疑难杂症都跑来这试院等着开试，不但混个温饱还说不定就给医好了还有赏钱啊。
当然，也有命丧当场的，进来都是签了生死状，不问出身来由，一旦进去就是任人宰割，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即使如此也拦不住一大堆的人要进来卖命。
老夫人蹲了四天才被人挑中，发了号牌进来候着，她这毛病自己清楚的很，根本没有啥法子，要说法子就是别下水都知道，可是不下水就饿死，所以没有一个郎中有法子治，就连城里堂中大夫都好几个瞧过了，主考官右院七品医士宇文俊风更是亲自问诊过，也是挠头。
这次秦朗抽的签根本不是戊九亥七申壹,直接就给安排了这个病人，无他就因为秦朗头名来的不正。
怎么就不正了，就是因为现在左院和右院还在争执不休，眼看开榜了，就算秦朗不是头名也必然可以入围进入实考，暂时两院给他定了一个头名让他赶快参加实考，但是文考的头名还在争执之中。
左院意见最大就是看到秦朗卷子的时候，基本上评个优等那是轻而易举，问题回答的都非常妥帖完整，可以看出基本功非常扎实，引用的医术典籍都是名家名作，回答的四平八稳，书写也是一手正楷没有错漏。
开名之后，专门调出了秦朗原本的卷子，几位批卷的考官可就犯愁了，秦朗卷子里面三道题那是送命题。
一个十二脏腑的论证就让左院和右院争得面红耳赤不说，里面更是匪夷所思提出了七脏七腑理论，更加不说其他几个治疗方案和论述，这些都成了争论焦点。
一天功夫左院右院要完成所有批改和定名次的事情，原本是轻松的活，可因为秦朗的卷子问题使得就算现在两个院判还在批卷子那，都没有整理出一个确切的情由出来。
扣了三道题目的分数之后，秦朗绝对不能算是头名，可也没办法给他判错，要知道秦朗可是给出了课本上准确答案之后才写了自己的疑惑点，这个在医科考上是准许的。
医者万术，秘术无穷，以愈否论直。人家什么手段什么理论那是人家事情，有本事你治好病人就行。左院判和右院判得出了一个暂时的解决方案，就是先给他一个头名名号挂着，反正文试排名从来都是象征性的，重点是实考，只有过硬的手段凭借真本事拿下实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堂中。
两个大人就安排了宇文俊风这个主考官去替换签题，这题目都是随机的，主考官不可能知道什么签是哪一个病人，签条之上只有编号。可是左右院判知道啊，直接点名这个看上去是病可是根本没法治疗的老夫人就是最佳人选了。
这么一个难题不给这个有想法的头名给谁啊，你既然给我们老头子出了一个难题，那么就顺手给你一个更难得难题，看你小子到底几斤几两。
按照规矩左右院判那是压根不能插手实考任何事情的，这次也是两人联名作保，一起下令要这么干，才使得宇文俊风不得不遵命给他替换了考题。无论秦朗抽签抽中什么，宇文俊风都会按照原本指定的方案来宣读，这戊九亥七申壹就是这个老夫人的号牌。
宇文俊风和两个左右院来监考的官员都躲在屏风后面频频点额，宇文俊风更是手捻胡须用只有周围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判症判由皆准，病人闻之感同身受犹如过往苦难皆历历在目，分析入骨透彻！可论优！”
“同感！”
“论优！”
三位考官都同时提笔在批卷上写了大大的优，这一关判症秦朗毫无疑问拿下了全优的成绩，实考分小三关，也叫三关三案判制度。
就是三位考官，一个主考，两个陪考。同时给出结论，取中论，就是去掉一个最高评价去掉一个最低评价，按照中等评价算哦。
第一关就是进门问诊，秦朗因为抹了五香粉，直接就被判定差，第二关判症，你要综合病人情况下判词，判定病人是什么病，并且这个病是怎么得的，这个秦朗说的病人自己都下跪求告解救之法了，从医者角度看这说的肯定没错啊，病人感同身受如同现在就在煎熬之中请医者解救逃出苦海，这是医者最基本的判症准确的体现。要是病人一个劲摇头那么你就是胡说八道了，连什么病怎么得病得事情都判断错误，你怎么可能下药正确。
这问诊一关就算差评也无关紧要，对于实考来说重视就是判症正确性，判症得了高分，就代表你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第三关就是关键得关键点，是对症下药。既然判症出来了你就应该对症下药，给开出一个治疗方案出来，此时基本不是太难了。
虽然说是三关实考，实际就判症一个大关口难死百分之九十九，第三关开方反而不是太难，只要能够对症下药，这方子是没问题得，保准能过，优评不好弄一个良也是很好得的，优嘛你开方子能够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就行，良就是的确能够起到疗效，差那就是压根没谱直接是你判症不明造成的。下药开方和判症有绝对关系，你连经脉病瘊都没分辨出来，开的药肯定不对路，所以实考就是考判症。
而判症这一关也代表了医生晋升堂中的基本综合大考了，文考是医学常识这个谁学几年都能学出来，死记硬背不是太难，难就在判症，你坐堂问诊之后如何准确的判断病人病情病由，这才能够保证以后对症下药，这是堂中的基础科目，也是医者最基本的。
堂中以后的升级考试，除了简单文试之外就是实考，十诊十优才能晋升下一个级别，这要多少年的积累才能达到，你平日看病人无数，可是考场送来的病人都是一群大夫束手无救的病人，你要全都治好难上加难。
为啥那么多人考堂中卡在实考，而更多堂中都卡实考上，就是实考才是考验真本事的地方，这里没有一点水分，好不好病人说了算，考官反而只是一个见证人。
秦朗提笔写下药方和治疗方案之后，轻弹一下方子，正色端坐朗声说道：“此病，分防和治两种，你的病属于陈年恶症，以后下田之前用桐油把双腿擦拭一遍，这样起到隔离作用。
劳作之后，回到家用皂荚捣碎细细擦洗。要保持腿脚干净清爽才可以上床入睡。每年夏季或者水田放水休田时候，要用石灰粉撒一遍，翻土时候……嗯你家十一亩是吧，我给你说的法子，你家水田放水最后暴晒等水田干了开裂可以插入一个手掌时候，就挖出土来，深度按照一掌即可。一亩地三十斤石灰粉，十亩地三百斤，十一亩应该是三百三十斤，但是你家老田，所以加百斤，一共四百三十斤的石灰粉。
要均匀的播撒整个田地，然后把上面挖出来的土重新覆盖回去，然后浇灌粪水，这样用来休田等待下次播种。
这样做看上去麻烦，但是可以保障人不会在受此病困扰，同样粮食庄稼也会更好生长。这是一种断根的方法。
从治疗上来说，射干半斤，食盐一两半，水八斤，煎半个时辰，去渣，每天涂抹患病的双腿脓疮水泡地方，甚至可以直接用来清洗。每次用的时候要热到温才能用。
取雄黄粉末五钱，大蒜一头，薄荷五两一起捣碎成泥涂抹犯病地方，银花一两甘草五钱水煎服。用药期间绝对不可下田碰水，五日左右就可痊愈。然只是治表之法啊，要根治还是从防下手，整理好你家水田才是要务！否则来年必然重犯，而且有可能带来其他疾病。此方你可以告知村邻，使得家家户户都做好防范，这样这种病就不会在你们村子里面泛滥了，也使得更多人不再受这麻痒痛苦。”
老夫人泪流满面捧着药方出来，按规矩这方子是作为试卷要上缴的，可是老夫人是死命的抱在怀里，就是不让人拿走。
主考官右院七品医士宇文俊风挥手让旁人退下，又让人把实考完毕的秦朗送到另外一个大院子去等候，这才好言相劝让老夫人拿出方子让人抄录一份，原方送给老夫人，并且给赏钱这才挥手让她离开。
老夫人怀揣方子，那赏钱都没要就撒腿跑了，她要把这方法火速告知村子里面，毕竟村子好几百口人绝大多数人都是有这个病得，村户人家基本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些人和自己一样成年受到这个病折磨，这医生说的那么好，给的方子也简单甚至连翻土得法子都说清楚了，这个要赶快告诉村子村老知晓才行，方子能不能用不知道可这个事情要先说清楚啊。
宇文俊风把秦朗得卷子放在书案上，左右环顾一下说道：“左右院判交代得事情，咱们是硬着头皮干了，两位大人啊，如何？”
左手边一个官员起身说道：“下官愚钝，依下官愚见还是直接送左右院判案前听判吧，我们就做一回聋子哑巴！”
“这判词没问题，治法也恳切，唯独去根……这病啊怎么得来怎么治大家都懂，用来考他……别说是他就是随便一个乡野郎中都能看出来，这不算什么病，天下唯独没有去根治法，他说的桐油之防法自古皆有，可桐油贵啊，一人洗腿可也，千万农户洗腿下田这天下多少桐油可用？？这不是吃药，人参是好，用不上人人都用，蒿草易得也无需人人皆用！可农户下田是日夜劳作啊，这一旦用桐油……无法估量天下一日之需哉！
根治之法，古所未闻啊，翻土入石灰有得，可也要根据情况啊，他这样作会不会毁坏田亩地气造成颗粒无收？这要农科大人来判定了，我们不能乱说，这方子不是治病而是治地了！还是请左右两位院判大人高参方可。”
边上这位更是畅谈一番，最后还是给出同样结论，就是交给上级处理吧，我们处理不了了。宇文俊风何尝也不是如此，他也知道这个方子说道得治疗方案根本就不是医学范畴，无奈点点头说道：“剩下就全权仰仗二位受累了，我这就送卷子去给两位大人，我还真的想瞧瞧这个秦朗到底多少深浅，要是真得能有这个案子解法，我也提名保他堂中！”
“附议！”
“真若此，我也提名保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