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吾战带玖儿去了晖城最著名的老中医那里。
这位姓罗的老先生医术高超，但，为人也很古怪。
他每天只看十个诊号，从来不多看一个。
遑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亿万富翁，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个有求于他的病人。
吾战和玖儿抵达这座名为“草庐”的小院时，院外已经停了好几辆豪车。
甫一进院，药香扑鼻。
一个穿着青色对襟襻扣褂子的年轻人迎上来，“二位回去吧，今天的号已经满了。”
态度不甚友善。
吾战冲对方点点头，“我们并非来看诊，而是特意拜访罗先生。”
年轻人似乎对类似的托辞司空见惯，凉声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你去跟罗先生说，佑安前来拜访，他就知道了。”吾战的神色也跟着清冷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行了，等着吧！”
说完，转身，慢着步子往回走。
俄而，再回来时，却是行如风的架势。
“吾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前后两个不同的态度，迥然二致。
“罗先生怎么说的？”吾战不悦地发问，似乎准备难为年轻人。
年轻人的喉咙紧张地动了动，“先、先生请您到候诊室去小坐。待他看完诊之后就来会见……”
吾战好像不太想饶过他，又要开口的时候，玖儿适时暗扯他的衣袖。
他转头睨了她一眼，眼中的不满顿时化作了柔软的笑意。
旋即，冷冷地对年轻人说道，“那好吧，带我们去候诊室等着。”
年轻人向玖儿投来感激的目光，躬身引着他们进了屋子。
屋里的格局和装修秉承了汉文化的精髓，候诊的房间内铺设了地榻。
榻上零零散散地坐了六七个人，有男有女。
年轻人引着吾战和玖儿到一个角落坐下，又送来了清茶，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吾战怕玖儿太累，让她靠在他肩上，这样能稍微好过一点。
他们坐下没多久，其余几个人继续谈话。
好像是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茬往下说。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女人急切地问道。
被问的人摇摇头，“没人知道具体情况。”
“不是送到医院去了么？怎么还能不知道具体情况呢？难道记者没有闻风而动吗？”女人接二连三地发问，足见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
另外一个男人作了回答，“听说到医院之后洗了胃就清醒了，然后就强行离开了医院……”
女人啧啧叹息，“家世好，长得帅，纯正的无瑕疵男人！这种人就是上帝的宠儿，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竟然想要自杀……”
“别看他表面光鲜，背地里不定咋样呢！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一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感叹道。
饶舌又八卦的女人撇撇嘴，“他不是没有老婆孩子么？至少从未听说他结过婚！是不是被哪个女人给甩了……”
“嘘——”一个男人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暴戾！被他知道你在背后嚼舌根，搞不好就能拔掉你的舌头！”
女人吐了吐舌，赶忙闭上嘴巴。
夸张的谈论就这么结束了。
穿青色褂子的年轻人进来喊了个“六号”，年纪大些的那个女人应声跟了出去。
玖儿靠在吾战的肩头，身体愈发地不舒服。
“是不是很难受？”吾战抬手摸摸玖儿的脸，“我去给你要张床，躺一躺也许会好点。”
玖儿抱住他的胳膊，“别麻烦人家了……”
“可是你这么难受，我……”把“心疼”两个字生生吞了回去。
“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玖儿喃声回应，不肯松开吾战的胳膊。
吾战深叹鼻息，无奈地拧起了浓眉。
少顷，之前聒噪的女人又开始跟别人窃窃私语。
“瞧瞧人家，多金又体贴……”
一个男声语气轻蔑地发问，“你怎么知道他多金？”
“没瞧见他脚上穿着意大利进口的皮鞋吗？纯手工制作的哦！没点品味，没点财力，根本穿不起！”各种艳羡，各种吹捧。
男人不屑地回道，“你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不下二十岁的年龄差吗？你愿意跟你爸那么大年纪的人睡一起吗？”
“大叔有什么不好？阅历丰富，性格稳重，事业有成，唯一遗憾的就是年纪稍微大点！可是人无完人啊！”聒噪女据理力争。
“是，就是年纪大了点，其他的都好。等你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他已经外强中干了！到时你想哭都找不到庙门儿！”男人的嫉妒心一上来，嘴巴可比女人歹毒多了。
吾战转头望过去，声音寒冽地提醒道，“这里是候诊室，都安静点好吗？”
几对剜人的目光投过来，个个心怀恶意。
吾战又接着说了一句，“还有，这是我闺女，我是她爹。”
话音落地，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随即，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嗫嚅，“世上有感情这么好的父女么？太暧.昧了吧……”
吾战刚刚转回头，又把目光挪了过去，“是谁说的？来，给我站出来再说一遍！”
玖儿不想他跟人吵架，强打精神，抬手把他的脸颊扳过来，“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说去！”
“怎么说我都行，沾到你就是不可以！”吾战轻拍她的手臂，复又看向那几个人，“刚才说话的是谁？给我站出来，来！”
没人应声，甚至没人敢正眼看他。
足以见得，都是能请神不能送神的货！
吾战用目光把那几个说人是非的狗东西“杀”了一遍，并未消气。
奈何没有敢于接茬的对手，只能作罢。
由此开始，候诊室内静悄悄的。
周遭安静下来，玖儿的烦躁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不适感也跟着减轻。
一个多小时之后，剩下的四个诊号被循序叫完。
最后，候诊室内只有吾战和玖儿两个人。
又过了没多久，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先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的天，真的是你？”老人家的声音有点激动。
吾战扶着玖儿一同起身，待她站稳后，自己恭谨地冲老者打躬作揖，“罗先生，好久不见！”
罗先生冲来时的方向做出“请”的手势，“佑安，移步到茶室去说话！”
吾战微微颔首，半拥着玖儿，随老者一起前往茶室。
落座之后，罗先生满含笑意望了玖儿一眼，然后跟吾战对视，“这位，可是小夫人？”
吾战脸上一晒，“先生说笑了，吾某怎配得到这样的娇人儿！她是我义女，名唤玖儿。”
老者并不觉得尴尬，挑了下白眉，“义女……，也罢！佑安，你是来找我为她诊病的吧？”
吾战毫不掩饰，“是的。我知道先生每天只看诊十次，但不知先生能否破例一回。当然，如果先生不方便，那就帮吾某排个号儿，我们明天赶早再来便是。”
罗先生摇摇头，“你我之间是久别重逢、闲话家常，玖儿姑娘又是你义女，我与她算不得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
说着，从手旁的小箱子里拿出锦缎脉枕，在桌上放好。
吾战见状，赶忙把玖儿的腕子安放在上面。
罗先生伸指搭在玖儿的脉搏处，微微阖眸，精心诊脉。
稍后，又换了另外一只手。
双手都号过脉，罗先生沉声说道，“是喜脉没错。”
吾战急忙发问，“可以生下来吗？”
罗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玖儿，“姑娘，你之前最少得过三次肺病，是不是？”
玖儿点点头，“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你可知，那三次病已经要了你大半条命！”目光严肃，言辞犀利。
玖儿抿唇颔首，“第三次生病的时候，医生说我很可能没办法生育了。不过，后来我生了一对双胞胎……”
老者捋着胡须摇头，“三次大病，已然剥夺了你做母亲的权利。那两个孩子绝对是老天给你的恩赐！”
“可是先生，我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说着，掌心抚上了小腹。
“如果你非要生下他，那么，你那对双胞胎就会永远地失去母亲！”老者顿了顿，“而你用性命换来的这个孩子，也活不了多久。”
玖儿吃惊地摇头，“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生个孩子而已……”
老者深叹一声，“虽然你的肺病已经治愈，可是整个肺部都很虚弱，拐带得心脏也跟着不太好。你自己想想，怀孕本来就是两个人用一个身体，并且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一天天长大，你的弱心、弱肺能够承受得起吗？”
“道理我都懂……”玖儿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可是……”
没有再说下去，双手不停抚摸肚子。
老者放软了口吻，“姑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勇敢，是无知。”
玖儿堆坐在椅子上，好一会，抬头看向老者，“先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不是大罗神仙，救不了想寻死的人。”此话不太中听，但道理不差。
随即，老者又看向吾战，“佑安，这个孩子必须拿掉，而且，越快越好！”
吾战频频颔首，“先生，实在抱歉，多年后重逢，竟是来求你帮忙。这样吧，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罗先生笑着答应，“好，就这么定了。不过，素来人情冷漠的佑安，竟然对一个女娃这么上心，着实让老头子我有些意外！”
吾战抿唇笑笑，起身施了个拱手礼，抱起软绵绵的玖儿，快步出了茶室。
身后，传来老者的喟叹声。
玖儿的眼眶中腾起了雾气，怕被吾战看到，赶忙阖上了美眸。
然，阖眸的一霎那，眼角还是沁出了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