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愚你……”族长睁大眼睛。
池愚轻叹, 看着族长：“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但是我该走了。”
族长脸色大变, 忙问：“你要去哪里！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要去哪儿？”
池愚摇头：“不，我的家已经没有了。我们在深海的家已经变成地狱，除了污染和尸骨，那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
“陆地上的世界也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天空永远是血红色，地面只能长出毒草。天空落下黑雨, 任何生物都无法在这片大地上生活。”
“整个星球已经沦为地狱。”
天空中的乌云再次聚集起来。
族长恐惧地望着天穹, 急切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们的家明明还好好的，你为什么要——”
池愚打断他，平静地：“因为我该醒了。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族长抱紧小人鱼，惊恐地问：“你要做什么？”
池愚拿着那本诗集, 缓缓站起来。
他看着诗集, 说：“我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曾经为我念诗。”
他又抬起头, 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和海洋，“我要回到现实。回到那个海水是黑色, 天空是血红色, 到处都是毒草和黑雨……我要回到那个残酷而痛苦的现实。”
族长痛苦道：“你既然知道那是痛苦的, 为什么还要选择回去？”
池愚看看族长, 又看看他怀里的小人鱼, 笑道：“因为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你们, 但我仍然希望, 将来的某一天, 还可以有他们。”
他的视线落在小人鱼身上。
人鱼是海洋中最奇幻最美丽的生物。只有最纯净的海洋, 才会孕育出人鱼。
族长抱着小人鱼，呆呆地看着他。
在族长身后，更多的人鱼从海水中浮起，都用一种悲伤而无奈的表情凝视着他。
池愚站在岸上。一抬手，握紧了光剑。
“你——”族长惊恐，“你要干什么？！”
池愚笑了笑，将光剑骤缩成匕首大小。
然后反手握紧——
狠狠捅进自己的胸膛！
“……！”
心口被洞穿的刺痛，远比想象中更为剧烈。
池愚紧紧抿住嘴唇，不让一丝痛呼从口中溢出。
他随即拔出匕首。
鲜血瞬间喷涌。
心脏大动脉的压力让鲜血像箭一样飚射出来！
【卧槽！人鱼这是干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自杀了？？】
【人鱼疯了吗？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等等不对，他应该还不知道五条命这个设定啊！那他为什么要自杀？？】
【不是，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了！人鱼就算知道这是梦，那他又怎么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来脱离梦境呢？他根本没看到入场副本名和通关要求啊？？？】
【话说回来，通关要求是什么来着？】
【前面的你忘了，这是a级特殊副本，不会有通关要求的提示。所有提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游戏名称！】
【所以人鱼到底为什么自残？他真的疯了吗？？？】
海中的人鱼全都睁大眼睛，惊惧而担心地看着他。
痛楚让池愚完全清醒。他已经能看到自己的属性面板。
生命值正在迅速下降。池愚一边留意着生命值，一边最后深深望着他的族人们。
还有那片久违了的，蔚蓝大海。
“再见了，我的族人。”池愚轻声说，“我即将醒来。”
池愚闭上眼。
鲜血浸透他的衣衫。他整个人像是从血池子里爬起来，浑身浴血，脸却惨白如纸。
生命值快速下降，直逼临界点！
【触发天赋·战损狂暴！】
【hp：1→999999（已到达上限）】
【物理攻击力：1451→999999（已到达上限）】
【魔法攻击力：1435→999999（已到达上限）】
【防御力：157→999999（已到达上限）】
【回避率：15→999999（已到达上限）】
池愚闭着眼。鱼尾猛然抽出！
惊天动地的龙卷风，瞬间席卷整片海洋！滔天巨浪翻涌而起，震碎漫天乌云，震破一切幻象！
——人鱼之骨，可以破除虚妄，斩断虚空。
那并不是谎言。
池愚听到天地万物分崩离析的声音。
他听到世界如同玻璃一样，淅沥碎去。他听到笼罩在他脑中的迷雾瞬间消散。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如他所料，此时的他已经被一片绿色光幕包围。
是逃生门。
他成功了。
他已经成功脱离副本了。
眼前浮现出本次副本的通关结算。
【确认所有玩家已脱离副本。】
【开始副本结算。】
【玩家池愚，副本结算界面。】
【完成成就：单人通关a级副本，奖励10000pt，已发放至玩家账户！】
【完成成就：观众人数首次突破50w，奖励5000pt，已发放至玩家账户！】
【本次副本共获得营养液107632瓶，转化为10736pt，已发放至玩家账户！】
【目前营养液总数：243154瓶！恭喜玩家池愚！荣登新手区栽培榜第一名！获得“新人王”奖章！】
【不可带出副本之物品已从物品栏中删除。】
【玩家池愚，本次副本综合评级：a】
【获得通关奖励：a级入场券1】
【获得特殊副本通关奖励：技能书-梦之安魂曲（初版）】
……
池愚一边看着副本结算，一边回想这次副本的内容。
太混乱了。这个副本把梦境和现实糅合，还对他的思维进行了干扰，以至于他的记忆一直是错乱的，无法进行整合思考。
直到那个陌生词语的出现。
memento mori。
梦境是现实的折射。当他意识到这一切或许是梦境之后，梦中所见的一切东西，就都找到了缘由。
第一层梦境，他会看到玫瑰花环的世界，是因为他挂念着伊修斯，不知道伊修斯有没有从瘟疫中痊愈。
第二层梦境，他看到基地，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希望安平基地和它的名字一样，安宁平静，所有人都和谐共处。
第三层梦境，他带着猎犬前往海边的溶洞，试图寻找什么。那应该也有某种隐喻，但那个梦境结束得太早，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至于第四层梦境……
第四层梦境，是他上辈子的事情。
那几乎已经是记忆的回放。太过真实，所有细节都完美复原。
在那层梦境中，他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上辈子那条瞎了眼的人鱼。
只不过最后的结局不一样，和现实不一样。
或许因为是梦，所以他给了自己一个好结局。
他让自己最终等到了那个人，他让自己被拯救，在被抽出脊骨，悲惨死亡之前。
……而第五层梦境，则是他潜意识里，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梦想。
他希望末世不曾来临，生灵不曾涂炭。
他希望这炼狱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噩梦，醒来时仍能身处湛蓝的大海与天空之中，一切仍旧美好。
然而，当他看到手中那本诗集，想起那个人曾经为他诵读的诗句，他就明白了。
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眼前的美好是真的，那么记忆中的美好，又是什么？
他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建立在他最痛苦的经历之上。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被抹消，也不应该被忘却。
梦境再美好，那也只是虚幻。
因此他选择醒来。
而如何醒来，应该就是这个副本的终极谜题。
他想起了在那艘军舰上看到的文字。
memento mori。
他并不认识这个词语，也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词语。
但他却下意识地记住了它。
后来在梦境中度过虚幻而美好的十年，他曾经去查阅资料，得知了这个词汇的含义。
那是一句拉丁语，一句古谚语。
memento mori，意思是，记住你终有一死。
如果梦境是现实的折射，那么在梦境中看到的，却从未在现实中出现过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句谚语，或许就是副本谜题的答案。
副本强制给予他的死亡，会将他拉入更深一层的梦境。
记住你终有一死。
被副本杀死，会进入更深的梦境。
——那么如果是他主动选择的死亡呢？
池愚决定赌一把。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梦境，并且决定离开。按照副本机制，在他清醒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杀意都会向他倾斜，朝他疯狂涌来。
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在临死前赌一把呢？
幸好他运气不错。他赌对了。
【！！！原来这个副本是这个机制！天哪，这也太难了吧！谁会想到要通过自杀才能离开副本啊？】
【关键是人鱼居然能主动选择清醒过来。要是换成一个意志力不坚定的，肯定就选择沉溺在副本当中，一辈子做美梦了！】
【笑死，我怀疑你在说前面弹幕里那些人。】
【不过说真的，像人鱼这么有决断力，能够当机立断反手戳爆自己心脏的，也是个狠人啊！反正换成那是我肯定做不出来。艹，自己戳爆心脏，想想都疼！】
【不管怎么说，人鱼这次真的绝了！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的a级副本！没有队友，没有任何提示，狗系统还故意打乱你的认知重置你的记忆，就这他妈居然还有人能通关？人鱼简直不是人！】
【笑死，人鱼本来就不是人。人家是鱼！】
【哈哈哈前面的我不得不纠正你！人鱼不是鱼！人家是哺乳动物！】
……
池愚终于从副本中脱离。
按照系统机制，从哪里进入副本，就会从哪里离开副本。
因此他回到了自己的游泳馆。
肌肤接触到冰凉池水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异样感涌上心头。
池愚猛地睁开眼，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泳池边上，居然围了一大圈人。
看人数，几乎基地所有成员都来了。
原本空旷宽敞的游泳馆，简直被挤得密不透风。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表情凝重，眼神复杂。
这其中，也包括辛安平老爷子。
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被人从人群中推过来。
池愚忽然感到强烈不安。他皱着眉头环顾一圈，没找到伊修斯。便问：“伊修斯呢？”
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等他，伊修斯呢？
伊修斯不可能不知道他出来，伊修斯不可能不来等他。
池愚心中的不安，在老爷子开口的瞬间，达到了巅峰。
“伊修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老爷子叹息，沉声道，“我已经把他关进地牢。所以他没法来见你。”
池愚心神一震，问：“什么罪？”
辛安平：“杀人。”
池愚：“他杀了谁？”
老爷子摆摆手，身后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路。
池愚望过去，终于看到人群之后，地砖上面，有个盖着白布的担架。
担架旁站着个少年，是余灰。
池愚远远地和余灰对上视线，心头一跳。
余灰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只是拉开面前担架上的白布。
池愚视线缓缓下移。
果然，白布之下，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头颅已经完全粉碎了，面骨凹陷，脑浆散了一地，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池愚呼吸一窒，不敢置信道：“这是白尽夜？”
余灰点点头。
哗啦一声。池愚一下子从水里站起来。
老爷子吃了一惊，问他：“你要去哪儿？”
池愚随手扯过衣物，披在身上。
抬起头，他的面色已经恢复镇定，声音也沉静如常。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地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