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龙井上来了。舒展的茶叶缓缓的在透明的被子里游动，刚开始的干瘪，到现在慢慢的饱满，还带着一种淡淡的茶特有的清香。她只是闻了几口，却没有喝。
她不是一个适合喝茶的女人，她适合的是咖啡，浓郁，香醇，又带着海洛因的麻痹，麻痹了神经，也就麻痹了痛觉。
王嘉能看着她，表情终于微微有了松动：“你喝喝看。”
她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或许，他是适合喝茶的，清冽，甘醇，不热烈，又带着暗香，可是不适合她的终究是不适合，会要这杯茶，也是因为是他点的，所以她没有拒绝。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合适呢？”王嘉能蓦然的看着她，令她有些恍惚。
“不用试就知道的结果，又何必去试？”而且，万一试了之后爱上了要怎么办？她始终禁不住在一次的得不到，这样她也会跟着发疯的。
她推开面前的茶杯，到他的面前，眯起眼睛微笑着说：“也许，你比我更适合他。”
她的话，让王嘉能的表情突然大变，刚刚的清冽也在一瞬间变得冷酷，犹如窗外的十一月的天气，寒到心底。未央的心也跟着一沉。
“你知道自己不合适，那为什么还要轻易去尝试？”王嘉能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愤怒，藏在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神也在一瞬间迸发出凌厉。
未央有些慌了，这不是她认识的王嘉能，却是她熟悉的。当昨日的凌晨，她在压在他身下的时候，那般的热烈，那般的失去理智与全然的占有，与眼前的他，完全无法融合在一起。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他错把她当成了她，长久以来的隐忍与压抑在那一刻爆发的时候，你怎还能奢求他如现实中的温和尔雅一般的温和的待你？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喝这茶啊，根本没尝试。”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乱了阵脚。
“未央，”他加重了语气，“不要跟我打哑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正因为知道，所以他坐在了这里，放着舟车劳顿的疲劳不顾，他要问清楚，而不是如以前一般的闪烁其词。
她尴尬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才缓缓的抽回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
她说：“嘉能哥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是真的累了，所以，你就当是我求你的，不要再追问了好吗？”
聪明如他，怎可能不明白这话里真的意思？只是，要如何才能理清这里面的百转千回。
他们都没有料到时间竟然这么漫长，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一年，两年……第十年，第十一年……
沧海桑田。变得只是她渐老的心，变得，只是王嘉能越来越坚硬又脆弱的外壳。
而其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未央……”当她脸上的愉悦不在，渐染沧桑的时候，他才深刻的体会，究竟欠了她多少。一个女子不过最美好的双十年华，都献给了他无尽的等待的时候，他怎还能苛求与她？
而后，他放缓了语气说道：“可是你，当初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要在他的酒里下药，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无法回头的境地。
她的身体也跟着僵硬了，茶座内的暖气让她的身体不再寒冷，可是心却愈加的冰冷，她极其认真的看着他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也想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当初年少的他们都已经不存在了，再也回不去了：“或许，只是因为爱吧，所以让我这样的不顾一切。”明知道最后的结局，还硬是要努力的闯一次。
他看着眼前的她，三十岁的女人是不是都容颜枯槁？可是，她最没有多少的改变。
他突然伸出手，覆住他的，未央震惊的抬起头来，想收回去又被他用力的压住，她以眼神无声的询问他说，这是干什么？
王嘉能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未央，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真的很抱歉，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能够面对你。”
“你是把我当成了她吧？”她倏然轻笑，用力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既然是无心之过，又何必放在心上呢？”语气竟是一片云淡风轻，好像说的根本不是她的事情一样。
她这样的语气刺痛了他的心。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说是，就证明了自己是在肆意的伤害她；说不是，那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趁人之危的小人，而且他还背叛了自己的婚姻。
走到这一步如履薄冰的地步，他已经将自己逼入了一个绝境，走不出，也进不去。
“你就能这样的忘记吗？”他突然对她的漫不经心感到生气。
“就算我忘不掉又怎么样，”未央跟着大了声音，怒不可遏的看着他道，“如果忘不掉有用的话，那我就告诉你，我根本忘不掉，可是你为因为这个忘不掉而跟她离婚，跟我结婚吗？你能吗？”她的声音很大，在小小的茶座里引来为数不多的人侧目。
王嘉能愣在了当场。
她吃吃的笑了，仿佛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似的，抬起手来，擦去脸上不争气的泪水看着他说：“别傻了，嘉能，都忘了吧，就当你做了一夜春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不需要内疚不需要自责，我知道你是不可能跟她离婚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也不会同意，那么，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了，好吗？”
到底是谁招惹了谁？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却，可是他们却都没有喝一口。茶叶已经完全的舒展开来，如同他们的人生，已经完全的展开，但是展开之后呢？是黯然神伤的离去，还是永远保持这样的甘甜？
没有永远。只有陨落。
王嘉能木讷的看着她，第一次，他觉得根本不了解眼前的女子，她独立，自主，又骄傲。
迎着她的目光，她微微漾开脸上的笑意：“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尚，不然，我也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只是，我尽力了，嘉能哥哥，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尽管结果对我来说是那么的残酷，可是能将自己交给你，我真的不后悔，所以，不要内疚，也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因为爱情从来没有公平可言，我们都只是用一种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自己而已。”
散了，终究还是散了，却再没有了哭的欲望。
王嘉能不说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的手边已经堆满了烟灰，不抽烟的他最近却开始抽的多起来了。未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多说什么。
未了，她叹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我很困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推开椅子，站起来。
“等等，我送你。”王嘉能掐灭手上的香艳，拿起桌上的西装外套和车钥匙，跟着站起来。
未央看了他良久，想摇头拒绝，但是看到他眼底的执着，究竟还是点了点头。
推开茶座的大门，迎面吹来了寒风，让未央的精神一度振作了一点，可是也很冷，她将自己微微的怀了起来。
王嘉能见状之后，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愣了一下，看他自己穿着衬衫和样式简单的毛衣，想还给他，他却说：“披着吧，我不冷。”
她没有再推辞，紧了紧，身上还留着他独有的淡淡的烟草味，这个儒雅的男人已经在某些方面不一样了，他的身上，也开始沾染一种叫烟愁的味道。
未央看着从车窗上反射出来的他紧绷的侧脸，心也跟着沉了……她不会那么傻，傻到以为他这样的举动是在给她暗示，她是有希望的。
车内低缓的流泻出一首悲伤的乐曲。
第一次你陪我坐着我的手心是空空的
我知道那些简讯声你努力藏着还怕我难过
不追问到底为什么是我最后的温柔
想笑着附和说分开是好的
但我们却怎么一起哭了
我舍不得可是时间回不去了
爱你很值得只是该停了
没有我你要好好的
我舍不得最后一次抱紧你了
我们错过的错了就错了
不用担心我我不爱你了
至少你记忆里的我是微笑的
亲爱的有你牵着我的那些日子
真的好快乐
我舍不得可是时间回不去了
爱你很值得只是该停了
没有我你要好好的
我舍不得最后一次抱紧你了
我们错过的错了就错了
不用担心我我走了
未央刚刚开始听的时候，就知道了弦子的《舍不得》，我舍不得，可是时间回不去了，爱你很值得，只是该停了，没有我你要好好的，我舍不得，最后一次抱紧你……
舍不得啊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
下车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毛毛的细雨，车窗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站在大门口，背对着他，眼眶也渐渐的濡湿了。
王嘉能站在车门旁边，眼神静静的，穿透无声的时空，落在她的身上。
细雨霏霏，她骤然抬起头，瞥见了身上的衣服，倏然扯下身，拿在手上，跑回来，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还给你，谢谢。”
他站在原地，没有接，雨渐渐大了，落在她薄薄的毛线衣上，形成了晶莹的小球，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她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低低的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