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空虚干涸的感情,急需要路南屏的陪伴。

哪怕只是日日相对,不发一言,他也感觉到异常满足,只要空气中有路南屏的气味,他就觉得安心。

泷忽然有些理解起夷族王来,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么便困住她的人。

有个人在,总是聊胜于无的。

“你可想好了?”泷凝视着路南屏的眼睛问道。

路南屏惨然一笑,问道:“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泷点了点头,说道:“有。你可以自己离开。”

路南屏笑,“那萧子恒怎么办?”

泷道:“自然是用他的鲜血,祭奠。”说完,又补充道:“这是他该还的债。血债!”

路南屏对此,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所有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我还是留下吧。”路南屏道,“正如萧子恒欠着你的,我这么做,也是欠着他的。”

“你本不欠他什么。”路南屏忽然插话道。

路南屏侧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舍身来救我,我便已经欠了他一份情谊。”

晴空之下的夷族皇宫,像一位身着黑衣的侍女,显得肃穆悲伤。

阳光从树隙间斜射过来,透过窗纱,暖洋洋地照在地上。

几个时辰紧张的忙碌,泷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此时,他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一只手杵着额头假寐。

路南屏安静燃起茶炉,给他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阵风从林隙间吹来,空气中便忽然充满了松木的芬芳。

已经是深秋的天气了,风有些冷,路南屏不禁替泷盖上了薄毯,然后将微微发烫的茶壶握在手中。

凌霄花藤散漫的攀在竹篱之上,山墙上的古藤像苍劲的书法,凝固在雪白的墙壁之上,而薜荔的枝叶,寥寥覆满窗牍,因为深秋,枝叶枯黄,渐渐露出了上面的流云仙鹤雕刻。

远处一道消息传来欢快的水声,一只鸭子安闲的游过,身后跟着的七只雏鸭,此时已经长成了成年的鸭子。

想起初春时候,路南屏见它们,躲在岸边的碧草中,还是金黄的毛色,不禁感叹起时光飞逝。

路南屏站起身来,举目向远处望去,可视线均被层层叠叠的宫殿顶遮断。

路南屏却仍旧固执的看着,好似能够穿过世俗的纷纷扰扰,看见远处流水顺畅,群山如碧,几团烟气迅速飞过,留下一片苍茫的水雾。

泷闭目半晌,耳际除了风声,似乎便在没有任何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路南屏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背影异常苍凉。

“时光如梭,你可是在感慨这个?”泷起身,发现身上的薄毯,又淡淡说了声:“谢谢。”

路南屏闻声,立刻敛起心神,调整好情绪,一回头,脸上已经挂了淡淡笑容,他问:“你如何知道?”

泷抬起桌边的茶,喝了一口道:“猜的,我一向猜得很准。”

“这个到是。”路南屏说着,走回到桌边,也喝了口茶。

两人默默无言,品了一会儿茶。

泷终于开口问道:“萧子恒出城了?”

路南屏嗯了一声,也未再说话。

今日早朝,泷刚刚宣布要放回萧子恒,夷族上下的大小官员,立刻炸开了锅似的,无一不是反对声一片接着一片。

想起早朝时的情况,路南屏就眉心纠结。

日光才初初从东边破开云雾缓缓升起,他和泷已经端然的到了议政殿前,泷和路南屏早已商量好,今日上朝,定要先发制人。

否则,待那些书呆子一般的文臣进谏以后,泷和路南屏,必定处在一个被动的局面之中。

故而,当泷刚刚坐上龙椅,他立刻便宣布了一件事情——放萧子恒回洛西国。

萧子恒是重犯,而泷亲自将他生擒,这已经是一件人尽皆知的大事,而夷族人民也因为这件事情而更加拥护泷。

那些文臣,早已在腹中拟了无数个方案以求一击便将洛西国打垮,如今,萧子恒便成了他们计划的核心。

可是,泷这一下,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也让他们对泷产生了怀疑。

群臣的反对,泷早已考虑到,只是,这反应如此之大,他们却实在是没有想到。

“老臣有话要说。”一个臣子站出来,山羊胡子花白的编成辫子蓄在下巴上,每说一句话,那胡子就颤抖起来,异常滑稽。

泷道:“黄大人若是想劝我,那就不必再说了。此时,我自有我的打算,众爱卿为夷族,为我着想,泷自是知道,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恳请诸位能够像以往一样,支持我。”

泷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朝臣们相视一眼,都在琢磨着是否要继续。

毕竟,夷族王都如此说了,若再纠缠,似乎就犯了大忌。

谁都知道,泷功力非凡,阵法奇妙,那一头蓝发更像是他不一般的身世和能力的象征,没有人敢真正触其逆鳞。如此一想,大部分的人都低垂下头,不再讲话。

可偏偏,还是有人不买账,黄卫忽然大叫一声,跪拜在地,声泪俱下的开始说道:“皇上,老臣已是快入土之人。只求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夷族一统整个大陆。我从政五十年有余,满腔热血都已付给夷族。洛西国如今陈兵我夷族边境,此时擒住萧王,正是我夷族大好时机。我们处处占尽先机,老臣实在想不出来,此时放了萧王,对夷族有何益处。相反,老臣认为,此时若放了萧王,那才是放虎归山,百弊而无一利啊!”

黄卫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泷一阵头痛,他们早已想过,大部分的臣子,都可以用恐吓的手段将其震慑住,最怕的就是这类不怕死的老臣。

他们在朝中根基极深,门生甚多,他的一句话,有时候甚至比泷一句话还管用。

果然,那些权衡左右,本已经打算缄默的朝臣,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臣乞皇上三思啊。”一个臣子跪倒在地,泷甚至都来不及看他的脸,更加不知道他的身份。一个如此,立刻有人效仿,一时间,黑压压的跪满了整个大殿。

泷双拳紧握,这群人,是在要挟自己吗?他冷冷一笑,道:“黄爱卿忠心可嘉。可是,这件事情,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泷根本不想解释或者辩驳什么,他也确实无法解释和辩驳什么。他半是假装,半是真怒,一拂袖,便要退朝。

众大臣见状,也都禁默不言,忽然黄卫飞身而起,一头撞在了旁边粗壮的柱子上,鲜血瞬间将朱漆描金的柱子染红。

黄卫奄奄一息的看着泷,道:“老臣,老臣以死相谏,否则,实在是无颜以对先帝。”说完,眼一翻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泷倒抽了一口凉气,死谏!他终于也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死谏。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有昏君,才需要朝臣死谏,如今,黄卫却活生生的死在了自己的跟前,莫非,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个昏君?

他移开凝视着黄卫的目光,朝那些朝臣们一一扫视过去,只见他们个个面色愤怒悲伤,都勇敢的迎接上自己的目光。

泷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冷冷的问道:“还有谁想效仿黄爱卿的吗?”

众人悲愤的表情越发惨淡下来。

泷道:“若没有。退朝!”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甫一走出大殿,便听见身后哭声迭起,一些人甚至大声叫嚷着:天要亡我大夷族啊!

此时,路南屏正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翻看着那本已经被她看了无数遍的诗词。

从那日她答应与萧子恒相互交换,留在夷族皇宫起。

她的脸上,便像是蕴藏了一缕哀愁,无形无相,任何人都抓不住,而它却又是如此安静的停留在那里。

泷抬头看了一眼新的门匾,丛花苑,心中无端的就有些撕痛。

萧子恒出了城门,一声呼哨,那匹马立刻从森林里跑了出来。

他二话没说,即可翻身上马。他不敢回头,甚至没有勇气回头。他怕他一回头便再也不舍的走。

路南屏,又一次用她的命,成全了他的自由。这一次,他不能再那么傻乎乎的让路南屏白白牺牲,他要尽快赶回萧营,发兵夷族,将路南屏堂而皇之的从夷族宫内接走。

他要让那个妖物般的夷族王匍匐在他的脚下,要让他知道,他软禁了路南屏,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萧子恒借着怒气,狂奔而未觉累。浑然没有发现,一个劲装的身影从枝间跃下,迅速朝夷族城内而去。

萧子恒离开以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泷并没有天天纠缠路南屏。

他总是远远的站在丛花苑的门口,凝视着那一方宁静的小院。

秋天,树木总是带着一缕苍凉的气息,让人也觉得萧索异常。泷看一会儿,若是听见什么声音,他会立刻躲到门后,静静聆听一会儿路南屏的行动,然后悄悄的离开。

泷,似乎越来越沉默了。

离开丛花苑后,他会茫无目的的在硕大的夷族皇宫里游荡,像一缕游魂,找不到自己的所在。他的茫然,却都落在了青莲的眼睛里。

一个人在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却成为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青莲默默的跟随着泷,她的所有感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于找到了依托。

泷叹了口气,回身发现了青莲,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青莲还未开口,泷却像见到鬼一般忽然逃开了,竟然不知不觉间用上了轻功,转眼就消失在了青莲跟前。

青莲举这的手凝固在半空,她忽然想哭。

从她随泷进宫到现在,泷都未曾来看过她。

她就像一件被买回来的物品,从此束之高阁,没有人会再想起她。

她便只能每天从太监宫娥的嘴里打听泷的行踪,远远的缀在他的身后,似乎只要看见他,她的心,也便可以得到安慰了。

可是,为什么路南屏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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