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七日,是正是下聘请期的日子。

秦五丫的户籍是过在里正夫妇名下的,张山要下聘自然也应该再走一趟李家村才是。只如今却有了其他的变数。

且说秦五丫的生母林氏和二哥秦大山夫妇就住在镇上的宅院里。虽说籍是早改了的,可总不能真的撇下这头不管了吧。

可若是两方都要照顾,这聘礼又要怎么下才妥当?

这一难题让帮着打理一应事务的何丰和王婆子都为难了。

原先,也就是两天前,冬月廿五那日,王婆子有心想私下里探探口风问问秦五丫自己的意思,可谁知一项做事妥帖细致的秦五丫唯独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漫不经心起来。

无论王婆子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东西来,若是挑明了,秦五丫便干脆来一句:

“要不然算了吧。等来年再说?”

王婆子欲哭无泪。我的姑奶奶,这怎么能算呢,日子都订下来了。

秦五丫这边走不通,王婆子无法只能将烂摊子甩给何丰,让何丰从张山那处下手,问问要怎么做。

王婆子这一招祸水东引、击鼓传花用的痛快,可接了鼓花的何丰却笑不出来了。

当家的是意思自然是要问的,可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问。

几日前朝青堂当家人要娶亲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去了,新郎官张山心情正好,何丰又不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拿这种事情去扫当家人的脸面。

无奈之下何丰只能私下里先去了一趟李家村,将事情向里正夫妇始末说了一二。

林氏和秦大山夫妇被送去镇上的事,说来还是里正媳妇一手安排的,此时里正媳妇自然也明白何丰的难做。

当晚就将何丰留宿在了李家村,而入夜后夫妻俩又商量一晚才商量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这方法也算简单,便是干脆将下聘的地方定在秦五丫镇西的宅院里。而他们夫妻俩则在前一日先赶去镇上找间客栈住上一晚,待请期的时辰到了,再去宅院里与林氏一起坐了正堂,接下张家的聘礼这样于情于理、于法于亲都算礼全了。

第二日也就是冬月廿六,何丰亲自护送里正夫妻去了镇上,也没住客栈,而是直接在朝青堂内安排了客房又亲自走了一趟把消息通知给王婆子。

王婆子一听就觉得这法子不错,当下脸色的喜色也多了几分。

只这次王婆子学聪明了,并没去正屋问秦五丫怎么看,反倒是直接去了林氏屋子里。

王婆子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对于这桩亲事,当家的根本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至于姑娘她,显然根本就没想成。

既然都不想成,那再拿这事去问姑娘又能问出什么来,倒不如问了老夫人,只要老夫人订下了这事情也就办妥的了。

要说林氏,也是个妙人。

且说半月前林氏都还不知道张山是何许人也,只每每见秦五早出晚归抛头露面便忍不住要时不时要念叨一句,生怕秦五丫这样的做派会让人瞧轻了往后不好找婆家。

结果半月后,忽然跑出来一个人与她说她那最小女儿要定亲了,她也不见惊奇,竟只问了一句:

“年岁多少了,家中做什么活计的,可是镇上人家?”

对于林氏出乎意料的反映,秦五丫当场绝倒,至于张山自然是喜上眉梢的。

冬月廿七,辰时一刻,镇东的朝青堂外的长街上,浩浩荡荡的排列了六辆顶系红绸尾带戎篷青榆料马车,一水儿的高头大马外配两个黑衣汉子。

这些黑衣汉子统共十二人,年纪最小不过十四五,年纪大的则有二十七八,各个身材壮实挺拔,除了领头的那两个里其中有一个小子笑眯眯的带着喜气外,其他人的脸上也不见有什么明显的神色,远远瞧去有些像一帮大户人家养的打手。

可只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身上既不带刀也不藏剑,只每人的衣襟一侧都憋了一条细长的红绸子。竟然是押箱先生才有的装扮。

押箱先生?

这时在镇东长街上来往走动的路人才陆陆续续的反映过来,感情这一队人瞧着颇为吓人的江湖人事竟是去下聘送贡礼的。也不知谁家在定亲好大的排场呀。

且说这位大排场的新郎官张山早起沐浴洗漱后换上新制的长衫依照媒婆的指使将之前纳采所用之喜饼供在祖宗牌位前,行了礼,这才领了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的往镇西行去。

送聘礼在云州府境内又称之为行茶礼,故而除了双雁三金,六箱十二盒外,还得准备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

其他均是普通即可,唯独这茶礼最为马虎不得。送什么种类,几种花样皆是有说法在里头。

张山自由父母双亡,且孤身在外闯荡了十余年与族中亲戚长辈也不熟悉,对于这些自然不懂。好在他不懂,能请到懂的人帮忙。

只是这请来的人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出生,一般人家送茶礼,即便要给女家面子也最多送上三盒。可这人却照着云州府大户官宦的做派足足给打头的礼车上准备了八盒天南地北品种完全不同的茶礼。

依照云州的规矩这些茶礼都是半开的放在礼车最前头,好让沿路的人一路瞧个清楚看的仔细。

只现下正是冬月,虽有几日下雪,可寒风却也刮人,怕茶礼被吹散了,何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这些茶盒包上半透的卷纱,这样既能看分明了也不至于让茶叶都被吹跑了。

可就是能够看的分明这又让街道两侧看热闹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双雁打头外加八茶礼,莫不是镇上的官家老爷要娶亲了?这是去要定的那家的姑娘,真是好福气呀。

此时镇西秦家小宅院里,这位被路人津津乐道的好福气的姑娘此时却垂着脑袋,被王婆子拖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

按理说男方下聘,女家只需让长辈接下就是,并不需要做姑娘的出面。

也是因此,这一日秦五丫赖在自己屋子里怎么也不愿意出来,打算做一个眼不见为净的鸵鸟。可偏生王婆子却看不惯秦五丫这般,也不管秦五丫乐不乐意一大清早就把秦五丫给拉了起来。换了新只制的缎面袄群,梳了复杂的追云髻,将秦五丫仅有的两支引簪子都插在了上头。

这还不算,也不知道王婆子从哪里寻来了铅粉胭脂,生生把秦五丫原本素面朝天的脸化成了惨白的面粉团子,外加三坨红,格外的吓人。

巳时差一刻,里正夫妻俩和林氏便已早早换好了新夹袄端坐在了正堂。秦大山三日前也收工回来了,和身子已见好的张氏一道坐在林氏的右下方。

至于秦五丫则顶着一脸的厚铅粉和三坨红被王婆子推坐到了正堂背后的花厅里。

花厅和正堂的衔接口只隔了两道帘子,秦五丫有气无力的坐在紧靠着门廊的方凳上,虽目视不到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不过对话却听的十分清楚。

对于秦五丫今日的装扮,王婆子显得很得意。说是从前专门与一房伺候小姐梳妆的婆子学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用上。

第一次用上

秦五丫想起刚刚在铜镜里看到的自己,欲哭无泪。得亏接聘做姑娘的是不用出去见人的,要不然这丢脸才是真的丢大了。

不过一想道接聘根本不用见人,秦五丫就郁闷了。你说这都不需要见人,王婆子折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难得只是满足她想做一次化妆师的欲望?

很快张山带着一众朝青堂的兄弟将六辆押箱班车整整齐齐的停在了秦家宅院外头。

一下子又惹来了两侧街坊三三两两的围到一处看热闹,更有喜欢传事的半大小子,乐呵着挨家挨户去拍了门子传话,也不怕费脚。

正堂里院子最近,外头一闹腾里面自然,知道这是人到了,里正媳妇和林氏笑着相视一眼打发了秦大山这个做哥哥的去外头将人迎进来。

原以为多个人帮手将东西抬进屋里也并不费时,可没成想林氏和里正夫妇左等右等都不见秦大山领着张山进来。

里正媳妇有些着急,只她是女人不好跟着迎出去,便让她男人李德顺出去瞧上一瞧。

且说李德顺一出正堂到了院子里便愣住了。十二个又高又壮的黑衣青年两人为一组正有条不紊的一箱一箱往院子里抬东西。而前头出来的秦大山却也与李德顺一般忍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难怪秦大山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这种场面他可是真没见过。

倒不是说他秦大山没下过聘迎过亲,而恰恰相反的是,就是因为他当年也娶过媳妇到老丈人家里下过聘礼,这才会真正的摸不到头脑。

秦五丫和张氏成亲也不过几年,当时去外村给张家下聘时的光景秦大山历历在目。

老秦家条件不好,可这种时候也不能落了脸面,秦大山记得他当时是问村子里有牛的人家借了辆牛拉的板车,往上头装了正鸡正鸭米面饼子四色糖果外加一盒半旧不醒的成茶。

看上去到是像堆满了一牛车,可真要往下拿都轻便的很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当时他老丈人也没说什么。十里八村的庄稼人娶媳妇下聘的物件多是有个说法给了彩头就是,其他也没太多讲究。真要讲究的不过是早前媒婆说亲时,谈好的聘金数目别少就是了。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