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李暇突然要骑马，拉着我去马场里，小倩怕我犯糊涂也跟着骑马便一同跟往。冬的光景里，这天地一片死寂，路旁的草已干枯皱成一团，稍加不注意，一点小火星子便能燃起成灾。
四姐李暇带着我去马厩里挑马，一股子骚味传来，我忍不住干呕了一下，逃也似地跑出去。四姐跟出来，忧心地问：“弟妹，你没事吧？”
小倩从手绢里拿出一颗酸杨梅递给我，我吃进嘴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四姐看着杨梅，又看看我，脑袋似乎有点转不过弯儿，却又指着我说：“你。。你…你…”
“我什么？”我好笑地看着她。
她说：“让我想想。”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小倩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四姐顿时羞红了脸：“你也笑我笨是不是？”
“不敢。”小倩垂首，可双肩依然颤着。
“她怀孕了。”
猛不丁地，我们身后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回身望去，却见阿明公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四姐茅塞顿开，一拍手道：“是啊！我刚才就是想说，你怀孕了啊！”
我盯着阿明公主，却对四姐说道：“是啊，我怀孕了，是不是喜事一桩？”
“当然！娘和六弟会很高兴的。”四姐道。
那阿明公主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瞧着她那脸色，我心里就痛快，当下笑得更欢：“那我可要护好这孩子，这可是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呢。”
阿明公主再也听不下去一般，驾马离去。四姐高兴地围着我转，又将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不停地问：“得多久，这小家伙才出来？”
“还有七个月。”我说。
她好像有些沮丧，“那么久啊…”
我与小倩相视一笑。等我们从马场归来时，四姐李暇已经开始全天下宣布我怀孕的消息，宁仪郡主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她高兴拉着我的手道：“好！好！这孩子来得好！”
我但笑不语，她又问我：“怎么现在才说，你知道这多悬啊，怀孕前两个月是最危险的，要得好好护着。”
我无奈地耸肩：“我也是才知道的。”
她说：“恩，现在知道也不迟，得好好给你补充营养，别舍不得吃，多吃这孩子才能长得壮。”
“是。”我颔首。
到了晚间，李戎站在屋门外，良久都没踏进来。我装作不知道，照旧与小倩玩花扎，小倩实在看不下去了，装着去出去一趟，这才把李戎迎进来。他看着我，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发现他有这样的一面，真是难以置信。
我奉一杯茶与他，茶杯刚入他手，他却顺势将我抱在怀里，轻轻说道：“卫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怀孕了，可我前天还将你扔下床，是不是禽兽不如？”他很小心地问我。
我却说道：“将军不用自责，不也没事吗？”
一句‘将军’让他难受，他问我：“我知道，我负了你，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是卫甄，不要离我这么远，好不好？”
“我本来就在将军怀里，我们很近。”我抱住他，看向窗外的月色，清冷的让人心寒。
“卫甄，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我说得是你的心。”他说。
我却没有再回话，静了一下，“将军去阿明公主那儿吧？现在我怀孕了，就请将军不要宿在我这里，这也是为孩子好。”
他松开我，薄唇紧抿，抿到没有血色。看得出来，他在忍着对我的怒气，趁着他发怒之前，我笑道：“天黑了，我叫小倩给你拿柄灯笼。”说着，我往前走，可李戎却喊住我：“慢着。”
我回身看着他，“怎么了？”
“有件事我没对你说。”他板着脸，那张脸很冷冽，好似我才认识他的时候一般。我心里突突直跳，不知他要说什么事。
“在平洲平乱的时候，我抓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梅如，一个便是玲珑子。”他说，声音传到我耳里时，我已经呆立住了，他从平洲归来时是年初一，而现在已是年后，他竟然瞒我这样久？
我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告诉你一声，他们现在在我手上。”他冷冷地看着我，仿佛刚才还跟我温情的男人已经不在。
“你这是威胁我？”我问。
他说：“的确，我拿这个威胁你。”
我心中一痛，可口中却问：“你威胁我有何用？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他眼神瑟缩了下，却又冷漠起来：“至少你还怀着我的孩子。”
我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笑问：“你以为我会害这肚里的孩子？”
他偏过头去，“谁知道你，你这么狠心，谁知道你！”
我只觉可笑，却笑不出来，心中仿佛有火在燃烧，终于我忍不住抓住桌上的杯子朝他砸去：“禽兽！你给我滚！”
他没有躲，那杯子伤了他的胳膊，血染红了衣服，滴落在地。我看着那血，心情难以平定，好像又回到自己流产的那天，那一片血，红里透黑，很吓人。我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李戎一惊，正要扶我时，我却呵斥道：“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吵闹声，将下人们都惊醒了，小倩闻声而来，纠结地看着我们。她扶起我道：“夫人，这是何苦呢？”
我抓住她的手，气喘不定：“小倩，你把他赶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他。”
小倩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李戎还立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我。我像受了刺激，一把推开小倩，猛地跑向外面，一直跑，一直跑，不管后面追来谁，我都未曾停过步子。李戎似乎追在我后面，他喊我的名字：“卫甄…卫甄…”
我疯魔了一般，直到看见前方的荷塘，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离去吧，活着有何用，你没有家人了，你的爹娘都已不在，你在这樊笼里活得不开心，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你恨了不该恨的人，离去吧，离开这尘世，你便可清净。”
冰冷的水包裹住我的全身，意识都渐渐消失，却在昏死的那一刹那，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那个穿着白衣坐在秋千上的女人，她是我娘，她不开心，她对小小的我说：“卫甄，爱难，恨难，这世间能做到无情的，才是真正的解脱。”
她说：“娘心里住着一个人，可那人却负了我。我爱他，却更恨他。”
她说：“卫甄，李家人，你一个都不要去沾碰。这是我们世代的诅咒，你若爱上了李家的人，你便一生都要煎熬。”
然后，她将我抱起来，我缩在她怀里，她便凑在我耳边说道：“你有一个姐姐，她出生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有点傻，你以后要是遇到她了，替娘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好不好？”
我抱住娘，乖巧地答应：“好。”
时间似乎停止在这里，我在永无尽头的黑暗里，瑟缩在一角。等光明来临时，终于睁开眼，却看到外面跑来跑去的侍女，我小腹很痛，只觉自己大约又要保不住这孩子了。我苦笑着，心口像在滴血一样，痛得让人难受。
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不清晰，我又重新闭上眼。这一回，我又看到了娘，她挺个大肚子，接着不远处有个女孩跑来，她将耳朵贴在娘的肚子上，笑容有些傻气：“娘啊，妹妹什么时候出来？”
“还有七个月。”娘替她理理头发，笑道。
“啊，还要这么久啊。”她嘟着嘴，很难受似的。
娘笑着说道：“李暇，要有耐心等妹妹，知道吗？”
“好吧。”
李暇…四姐李暇…直到我满脑子里都是四姐时，我终于明白过来，娘说得姐姐是谁了。曾经广平王与我娘在一起，所以他们有一个孩子，那孩子是四姐李暇，所以李暇是我姐姐。
我的姐姐…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喊了一声，小倩立刻从门外走进来。她询问我：“好些了吗？”
我却是问：“四姐呢？我要见四姐。”
小倩不解，我执意要下床，小倩却按住我的身体道：“夫人，你这孩子才刚刚保住，你好好休息吧！别让这孩子留不得人间！”
我一愣，摸向自己的肚子，原来孩子还在。可下一刻，我却痛苦地摇头：“这是孽种，只要还有这个孩子，我与李戎就断不了！”
猛然，门被推开，李戎怒不可遏地看着我：“你要与我断了？”
我看着他：“是。我要离开你，我要回关东。”
他怔怔地看着我，良久爆发出一阵笑，那笑很骇人，只听他说：“卫甄，你做梦！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说罢，他将小倩带出这屋子，猛然外头一阵锁声响。
我一惊，赶紧跑下去，捶打着门：“李戎，你是畜生！你不能锁住我！你锁不住我的！”
“锁不锁得住，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说着，又对侍卫吩咐：“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打开这门！否则，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