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里的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该有的反应都有了，常常才入肚的饭，就吐了出来，反应很大，若不是我单独用膳，恐怕别人就要瞧出来了。瞧不瞧得出来，我并没有去设防，我知道这事是纸包不住火的，肚子大了，任谁都能瞧出来。
这期间我爱吃辣的，都说酸儿辣女，要是个女儿，我也欢喜的很。跟小倩相处的久了，我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会开玩笑的，她常逗我笑，说荤段子比男人还猛，直叫人诧异。最难忘记的还是她的一句话。
那日，我们坐在院子里，我问小倩：“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
她反问我：“哪样儿的？”
“不是以前那么冷冰冰的，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你笑起来很温柔，要按你以前的性子，我是打死也不相信你会说什么荤段子的。”我折了一朵梅花，插入她发间，本就漂亮的容颜更因这朵梅花而显得俏丽，多了一分活气。
小倩看了我一眼，她遥望着王府的高墙，唇边一抹淡淡的弧度：“我从小就被爹娘卖进青楼里，老嬷嬷很是厉害，最会管教不听话的幼女，我曾经也是天真的性子，可进了青楼那潭浑水里，再天真也是要被磨灭的。”
我一愣，竟不知她曾有这段经历，瞧着她那神情，悲伤便隐藏在微笑之下。
“那后来怎么进了王府？”
小倩回道：“有一次，青楼里发生了命案，那个青楼女子爱上一个赶考的书生，书生穷困，女子便用自己的私房钱供他去考取功名，书生答应待取得功名后便来迎娶这女子。可书生却食言了，女子生恨，杀了书生。当时正逢将军查办此案，他见了我，便将我带回来做侍女了。”
我看着她，想张口问，却又闭上了嘴。有些尘封的往事，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因为你并不知道，若你问了，那当事之人心间又会有多痛。
小倩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们做女人的，又有几个能幸福？”
我说道：“可不是，也不知是谁为女子定了三从四德。真是害人不浅。”
她与我相视一笑，那一刻，我只觉自己与这个女人的心，近了一步。
李戎和阿明公主的婚事定在年后，归乡的下人们都回来了，人手足了，准备起来也不会太匆忙。王府张灯结彩，红绸扎成的花儿挂得到处都是，喜字儿贴满了窗户，这方天地霎时变成了红海一片。
乌孙国王很宠爱这个公主，送得嫁妆堆满了王府后院，更了得的是，这乌孙嫁女还有陪嫁，陪嫁的便是数十位乌孙美女，名义上都是阿明公主的侍女，可实质上也可以为李戎侍寝。
因为她与李戎的婚事在京城举办，所以很热闹，至少比我那时嫁给李戎要热闹。我看着庑廊里来回奔跑忙碌的下人们，一时觉得自己竟是这样多余，小倩远远地从花园里走来，她将我拉至一边，责备道：“夫人，你现在怀着孩子，这样人来人往的，你可得注意些。”
我好笑地看着她：“你倒是比我还紧张。”
小倩瞪大眼睛，气势丝毫不让，我无耐地摊手，“好了，好了，我去休息，行了吧？”当下，我与她回到屋里，她关上门，屋子便暗沉下来，这儿似乎与世隔绝一般，安静得不像话。我忽然有些心慌，可小倩在这儿，也只有强撑着笑容。
“以前可真不觉得自己是个闲人，也只有遇上了这样的大事儿，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对小倩说道，顿了会儿又问道：“是不是很多余。”
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令人无从躲藏，她说：“夫人，你不开心，虽然你笑了，可你开心。”
我依旧保持笑容，反问她：“为什么不开心，今儿是我夫君娶妾，阿明公主身份、姿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况且，她嫁来李家，也可帮助李家得到乌孙的帮助，这两全其美的好事，我何来的不开心？”
小倩看着我，不再出声，冬阳穿透云层，落于指间，是我握不住的美好。
下人准备了一个白天，这才将所有的菜膳、酒水准备好，到了傍晚吉时，宁仪郡主遣了四姐李暇来寻我，她站在门外，有些踌躇却还是喊出了声儿：“弟妹，娘喊你去前头观礼。”
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淡红衣裳，头上只有一支玉燕簪子，我问了她：“好看吗？”
她点头，视线落在那支玉燕簪子时，不由得瞪大眼睛道：“哎哟，这簪子可是娘的宝贝，呵呵，到了你手上，是好事。”
我冲她莞尔。
等我到了前厅时，那儿已经是人声鼎沸，酒光迷离。鞭炮声一阵阵地响，广平王和宁仪郡主坐在主位上，两人面上是温和的笑容，李戎一袭大红衣裳，手里一根红绸牵着的便是新娘。我远远地看着他，只觉这一切都好似回到我与他成婚的那日。
那时还是小孩的心性，成个亲都要与他争吵，这一切都历历在目。行礼已毕，李戎牵着阿明公主回到洞房里，这大厅热闹开了，宁仪郡主更是笑得开心，我好像很少见她这么开心。
“李夫人。”猛不丁地，肩膀被拍，回身瞧去，却是七鬼姬远。他大约也是被邀请来的，我冲他笑了一笑道：“你可不该这么喊我，我已拜玲珑子为师，你该唤我小师妹。”
他笑起来，双肩微颤，连带着杯中的酒也微微荡漾：“是啊，小师妹。”
“大师兄。”
“这儿挺闷的，去后院坐坐？”他指向身后的过道。我想了想，点头答应。
天色已暗，空中的那轮明月高空当照，投下斑驳的清冷，只让觉得冬天冷到骨子里去了。我坐在石凳上，笑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才够对月独酌？”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再多出一个杯子，为我斟满一杯酒：“一个人喝酒是闷，两个人喝酒是痛快，要是同门师兄妹喝酒，那便是痛快里又带着感情，乃世间美事一桩。”
倒不知他有这样的一面，说起话来很是让人愉悦，我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的确痛快！”
顿了会儿，又说：“想我以前在寨子里，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到了睡不着的夜里，便会拿酒与寨子里的人痛饮，那日子可真是惬意，可惜了…我已嫁作人妇。”
姬远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既然与师兄喝酒，师妹你也别想那些往事了，不如不醉不归。”
“要灌醉我，可不简单。”
“那么你就试着灌醉我好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当下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今夜怕是睡不着了，喝酒倒是不错。”说着，我正要喝下那酒，空中却忽然飞来一块石头，砸碎我手中的酒杯。我惊讶地看向远方，却见李戎黑着脸。
姬远赶紧起身，对着他一拜道：“李兄。”
他冷哼一声，直接绕过他来到我身边，一把握住我的腕子，力道大得骇人，痛得我皱眉道：“将军请轻些。”
这句话触怒了他，以至于手腕那里更痛了，姬远欲言又止，李戎倒是开口道：“姬兄，前头酒宴还备着，你这般离席，也让别人好找啊。”
姬远愣了一愣，又看看我，我对他使了个眼色，这般他才说：“那姬某告辞。”当下，他离开这院子。
他一走，李戎对我就没有好脸色了，他甩开我的手腕，厉声骂道：“你倒是好心情，来这儿喝酒。”
“为什么没好心情呢，今儿可是将军小登科啊。”我说着，为他斟了一杯酒。
李戎看着那酒，眉头已是皱在一起。还不待我反应，他已是将那酒打翻，他按住我的双肩道：“你恨我就说，不要藏着掖着。你能不恨我吗，从一开始你就恨我。”
“我不恨。”
良久，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这儿静得吓人。冬天真是冷，一直冷到心里去了，我缩了缩衣裳，道：“太冷了，我们回去吧，别让阿明公主等你太久。”
说着，已是抬起步子，可还没走两步，李戎便从身后抱住我，他咬住我的耳朵，用了力气，我身子一纵，挣扎着要离开，他却说道：“你后悔嫁我吗？”
我看着鞋头，那上头绣着芍药，二月里开的话，二月里出生的我。我想了想，却是说：“若这是命，我就不后悔。”
“那若不是命呢？”他追问。
我扭了个身子，抱住他道：“李戎，有些事问那么清楚作何？既然都已嫁了你，便是定局。”
他猛然松开我，笑得凄凉：“卫甄，你变了。”
“嗯？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懂事，识大礼。”
“那是好事呀。”
“可我宁愿你没变。”